散文攢革——邊邊場

邊邊場 彭學明   

這是一個小小的鄉(xiāng)鎮(zhèn)。同樣的是山作屏障，嚴嚴地遮了這一方水土；同樣的是河為眼，流一河清澈的秋波。只是因了這公路鐵路，因了幾百戶人家擠擠吵吵地座落在一處，因為政府機關(guān)和各個單位，這里成了中心，設了集市，有了這個鄉(xiāng)鎮(zhèn)小小的繁榮和美麗。    兩排齊嶄的吊腳樓，一律的黑瓦木板，一律的古樸褐色，長長的沿山腳迤邐而去，且靠著河，臨著水，又高又大地擺在那里。雨洗后的青色石板，一塊一塊親著吻著，成一條極好的路，很長很長的從木樓的擁擠中穿去，尺量過一般，特直。叫胡同也好，叫街巷也好，反正就這么幾米寬的石板路，及至外邊出口處的河壩坪，成了集市，我們叫做“場”。煙草、禽蛋、干魚、茶葉及山貨都沿街沿巷一溜煙攤著。或用一只口袋裝著敞開口子，或用一張薄膜鋪了，擺在地上，或干脆就放在背籠里。田里的魚、鱔、蛙、泥鰍，地里的苞谷、黃豆、茄子、苦瓜，倉里的米糠、粉條、面條，鍋里的煎餅、耳糕、糖馓、粑粑，以及山里的葡萄、梨子、桃子，都很新鮮很漂亮很大方地擺在那里。賣豬賣羊賣雞賣鴨和操了一把屠刀大聲吆喝著賣肉的，則很自然地在河壩上忙碌。人們就直了身子，彎了腰桿，站著蹲著，看貨看價。擠過去，擠過來，擠過來，擠過去。賣一點血汗，買一點殷實，再來回走那么幾遭，默審一下市場的行情。這樣，便很川流不息，便很熙熙攘攘、熱熱鬧鬧，使你感到空氣陡然增加了熱度，于繁榮中渴望恬靜，一種田園牧歌式的恬靜。    那么，你就走出來，放了眼去，對面的坡上嶺上，左邊的田邊地角，右邊的苞谷林里，前面的河灘草坪，屋前屋后的拐角里，都會讓你沉浸在另外一種景致和情調(diào)里。    那里有成雙成對的青年男女。    他們也是來趕場的，但趕的卻是春情場、相愛場、風月場。因為是在角落邊沿，因為是在市場外圍，這便有了很好很美的名字： 邊邊場。 他們也的的確確在市場上轉(zhuǎn)了幾回的。有的從家來時，也帶了一點山貨雜貨來這里賣的，但卻只那么一會兒，他們就以最低價賣了，或打一個動聽的謊子，托給熟人朋友，走了。一個在前面的岔路口等了，一個就踩著節(jié)拍在后面趕來。大膽的，肩靠肩地在場上逛上幾圈；膽小的，則避著熟人，遠遠的跟著，在場上轉(zhuǎn)那么一圈就來了。    天的遠方，柔和的太陽格外溫暖，選一棵古老的大楓樹坐下，面對面地什么也不想，就說這楓樹好大，這楓葉好紅，一片一片的，如某個人的紅唇，那妹子就倏地飛了兩片紅暈恨你罵你，說你是最壞的男人，手卻不自主地伸出來，接住你伸出的雙手，然后流著淚水，顫抖著倒進你的懷里。用不著說你愛她，也不要說你娶她，只要這么靜靜地靠著你的胸膛坐一晌半天，她就會每場必來，用她的柔情與美麗為你編寫童話。    楓樹的腳下，是一條常年不衰的小溪。青青的水草，紫紅的卵石，都沐浴著水的清澈與透亮。沿溪沿水，不時有一塊幾塊的石板，灰亮光滑，一端斜靠著岸，一端插入水中，這是附近的人用以搓洗衣服的。平時，男人女人們都來這溪邊，洗洗刷刷，抹抹身子，今天卻只屬于一對對的男子女子了。那些男女們正在巖板上坐著，赤了腳，挽了褲管，在水中浸潤晃蕩。女的先是取一條手巾，洗手洗臉，再以水為鏡，照照頭發(fā)，照照眉臉，照照此時的喜悅與心事。當一雙男人的眼睛也很明晰地映進水中盯著她望時，她便捧了一捧清水、一滴滴極為溫柔地灌進他的脖子，然后，任他的雙手有力的擁著抱著，承受一個女子應該享有的撫慰與狂吻。你不要以為這是光天化日下的，妙就妙在那把陽傘，當他們坐著把陽傘于頭頂上打開時，你就只知道一男一女的存在，卻不知道一男一女到底在干什么小動作。    于是你就不好意思，順著小溪往上走去，一個山洞于溪的盡頭站著，披掛長長的藤蔓長長的綠意長長的自然美色。這水就是從洞中來的，風也一樣，涼涼的、濕漉漉的，比任何地方都心曠神怡。一個個木桶就在洞外擺著，桶里長滿豆芽菜，水靈靈的，鮮嫩嫩的，燦燦的黃色。于是你就想吃想買，你就圍著齊乎乎的豆芽菜轉(zhuǎn)。可你絕對想不到，這里竟然也有這么一對！那男的仰天躺著，看天看云看鳥看女人嬌好的身影，女的則坐在男人的腿上，一次一次撫摸男人的胸肌，捻數(shù)男人的胸毛，緩緩地，溫柔地，讓你眼熱得恨不得把那男的趕走。    不過，要是你去河邊那群美麗的女子中，對你看中的某個女子說一聲：“跟我去趕場，好么？”說不定她會瞟同伴一眼，害羞地歪起頭來，捻著辮子一笑，跟你就走。你就可以牽著她的小手，走進森林走進神話般的傳說。    所以，不認識不要緊。    所以，沒有朋友不要緊。    所以，孤獨寂寞不要緊。    五天一場，你來趕就是。那三五成群的妹子，都在河壩坪坐著，看一河的清亮湯湯而流，聽一河的喧嘩淙淙而流，隨便你是怎樣的一男子，只要你從她們面前走過，她們都會立即靜了，轉(zhuǎn)過頭來看你，正了頭來看你，又轉(zhuǎn)過頭去看你，一排竹雞似的，都睜著眼，都昂著頭，都對著一個方向一個目標，好象你正吹著木葉，愉愉悅悅的曲子，實在讓她們心跳！    太陽偏西而去，有了涼涼的濃蔭，有了徐徐的山風，有一種說不出味道的快樂。苞谷林里青青的枝葉在風中呼呼地飄，頎長的桿兒在風中輕輕搖晃，一山一山一層一層一波一波，有如綠水蕩漾。那晚霞就一片一片地被起伏的枝葉割成千萬種美麗，遮擋回去泄漏下來，又遮擋回去。于是有人迷醉地站了起來，一步一步地鉆進這幅不著底色的風景畫，于是你就感慨這個民族的浪漫，感慨這種民情的醇香，感慨這民風如歌如水的純清與美麗，于是你就欣然約好，再來湘西，再來集鎮(zhèn)，再來這田邊地頭，趕一回如詩如幻如夢的—— 邊邊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