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近李家洞

　　（一）
　　李家洞是湘西著名匪首張平的老家。其地處在高山峻嶺之上，海拔800余米。筆者與攝影師羅兆勇曾4次欲去李家洞探訪，前三次到了古丈城，但都因天氣不好和山上結(jié)冰而沒能成行。第4次是過完2002年元宵節(jié)之后，我們再次來到古丈。當(dāng)日中午到縣城車站一打聽，去李家洞又無班車可乘，但山上的路可以行車，我們于是花100元錢，租了一輛面的才向山上開去。
　　
    （二）
　　車出古丈城不遠(yuǎn)就一路爬坡，沿途一直在山上盤旋。山上的公路是泥沙路，路面比較窄，天又下著濛濛細(xì)雨，車行很慢。路兩旁只見森林茂密，碧綠青翠，看去令人心爽而又覺幾分幽靜神秘。
　　
    面的繞來繞去，也不知轉(zhuǎn)了多少彎，爬過了多少嶺，約摸過了三四個小時，迎面來到一座山嶺下的開闊地段，見到一段數(shù)十米水泥街道，兩旁豎著一些新舊雜陳的房屋之后，車子才穩(wěn)穩(wěn)地停住。
　　
    走下車一瞧，街旁的一棟舊磚房門前，掛著“古丈縣李家洞鄉(xiāng)人民政府”的招牌，才知這地方就是李家洞了。這里明明只有街道房屋，為何叫李家洞？后來聽人說，李家洞最初只是姓李的人居住，而這一帶大山里洞很多，故名李家洞。
　　
    在古丈縣城，我們就打聽到了張平的妻子楊炳蓮還活著。據(jù)說她還開了一個“快活樓”，日子過得很舒服，但不知實情如何？下車后我們就打聽“快活樓”在哪里？有人手一指，我們才明白，原來就在鄉(xiāng)政府旁的隔壁。這“快活樓”名字取得好聽，其實簡陋得很，它不過是倚在公路坎邊而建的兩層房子，底下一層是門面，上面一層在坎上，我們從旁邊石階上來到二樓，見門敞開著，進(jìn)去一看，里面光線暗淡，約摸七八個婦女老人正在玩麻將，內(nèi)中一個穿著青布燈芯絨衣，著藍(lán)色褲，戴毛線織的絨帽，腳踏一雙黑棉鞋的老人即是“壓寨夫人”楊炳蓮。我們向她說明來意，她即熱情地招呼我們坐下，并和我們接連座談了幾個小時。
　　
    楊炳蓮告訴我們，她今年已81歲，是屬雞的，出生在8月，具體日子不記得了，所以從來不過生日。她的老家在花垣正街上，家里開得有個鋪面，經(jīng)常做雜貨生意。父親因為吃鴉片煙，曾被關(guān)過班房，是張平幫忙取出來的。那時張平已在舒安卿部當(dāng)連長。有一次，張平來到她家鋪面上來買棉紗帶子，她把貨遞給他，張平丟下一塊銀元，不要她找零，后來每隔幾天又來找她買貨。如此相識不久，張平即托了媒人來提親，她的父母隨即就答允了。隨后張平就娶了她為妻，婚事是在花垣城外的舒安卿團(tuán)部舉辦的。其時年紀(jì)只有16歲。十個多月后，她被張平送回老家，這時才知張平以前娶過兩個女人，一個姓向，生了一女孩后，嘔氣不過吞掉鴉片自殺了。另一個也姓向，與張平合不來，被張平休掉了。
　　
    “你和張平的感情好不好？”我們反復(fù)問她。
　　
    “我和他感情很好！”老人如實回答道，“張平對我不發(fā)脾氣，從來不發(fā)！對手下人有時還發(fā)脾氣。”
　　
    “他為什么對你那么好？”
　　
    “你們不知道，我那時長得漂亮，他是真的愛上了我！我又為他生了那么多兒女，他怎么不和我好？”
　　
    老人如此一說，我們不覺都笑了?？此F(xiàn)在81歲，臉上還有紅光。其年輕時的風(fēng)韻，可以想象必定迷人。
　　
    “你為他生了多少子女？”我們又問。
　　
    “生了10個！”
　　
    我們大吃一驚。是哪10個？他們現(xiàn)在的情況怎樣？老人于是一一告訴我們：這10個孩子分別是老大張高賢，50多歲死去，未婚；老二，小時病死；老三張高如，23歲時成婚，現(xiàn)年
60多歲，家有妻子和4個孩子；老四張高梁，現(xiàn)年50多歲，30多歲成婚，現(xiàn)有一妻4個孩子；老五張高善，42歲時燒炭跌死，其家現(xiàn)有兩兒兩女；老六張高興，現(xiàn)年50余歲，有一妻3個孩子。此外有4個女兒，分別叫張大妹、張二妹、張三妹、張四妹，除張二妹嫁到沅陵現(xiàn)還活著外，其余3個女兒早年已夭折。總計張家現(xiàn)有3兒1女及20多個孫輩子女，其中有幾個孫兒孫女參加了工作，有一個孫子還考上了北京一所大學(xué)讀書。
　　
    “生養(yǎng)那么多孩子，你怎么引大的？”我們又問老人。
　　
    “以前我只管生！”楊炳蓮說：“每生一個就請一個奶媽，孩子就由奶媽喂乳撫養(yǎng)。”
　　
    “那要請多少奶媽？”
　　
    “一共請了10個！”楊炳蓮平靜地回答說：“那時張平家大業(yè)大，鴉片都是用水缸裝著，家里傭人有二三十個，請10個奶媽也不算什么，他養(yǎng)得起。不過這樣的日子沒過好久，很快就解放了，張平被打死。我被劃成地主，只住到一間房子了。這時奶媽都散走回去，我一個人養(yǎng)那么多孩子可吃盡了苦，那時最大的孩子只有11歲，最小的才1歲，我沒辦法養(yǎng)活他們，有的就送人撫養(yǎng)，有幾個我拖在身邊，到處乞討過日，幾個妹子和第2個兒子就那樣餓壞夭折了。我那大兒小時讀過幾年私塾，三國能倒背如流，人很聰明，可惜不大聽話，神經(jīng)不正常，文革時他作打油詩：‘平生志氣運(yùn)未通，蛟龍困在潛水中，有朝一日春雷動，會到風(fēng)雨上九重。’此詩被認(rèn)定是反動標(biāo)語，于是判了他刑，后被勞教就沒有了音訊，估計已早死了。其他幾個兒子比較老實爭氣，長大都成了家，有了勞力我家才慢慢好起來?？偟乃闫饋恚覐耐粮牡轿母锲陂g，吃過30年虧，60多歲才得飽飯吃。”
　　
    “你現(xiàn)在的日子過得怎樣？”
　　
    “現(xiàn)在過得挺好！”楊炳蓮又道：“我住的這房子是老三的，他不在家，跟著在外工作的兒女一起生活。這房子有兩層，下面2間出租，每年有租費(fèi)2000元。這上面是我開的娛樂場所，老年人打牌玩麻將樂一樂，我只收點(diǎn)管理費(fèi)，他們叫這兒是‘快活樓’。我老了，干不了別的，守這個攤子也就滿足了。”
　　
    （三）
　　“你和張平生活那么久，你覺得這個人到底怎么樣？”
　　
    “他這個人對我還好！李家洞的有些窮人也受到過他的恩惠。”說罷，楊炳蓮還舉了給印婆婆免稅等幾個例子。從這些例子來看，張平做點(diǎn)好事以籠絡(luò)人心是完全可能的，人本來就是很復(fù)雜的，即便像張平這樣的匪首，有時對窮人施點(diǎn)小恩小惠，也并不奇怪。但這并不能說明一個匪首就能改惡從善。
　　
    “張平為人很殘暴是不是事實？”我們又問。
　　
    “別人都這么說！什么‘天見張平，日月不明，地見張平，草木不生，人見張平，九死一生’。但有許多事我不知道，我也不多問。”
　　
    看來，老人顯然不愿觸及張平其人的丑劣惡行，或者對張平的許多壞事真的不知，我們就沒再和她扯張平的話題了。
　　
    與楊炳蓮座談后，我們即在街上一家旅店歇宿了一晚。第二天早上，我們又請張平的第四個兒子張高梁帶路，到其父親的老屋去觀看了一下。
　　
    從李家洞街中間穿過一巷子，往下行約100余米，迎面即是張平的老屋。這老屋全是木房，有兩層，外表看來已很陳舊，里面是個四合井院子。幾面正屋已經(jīng)糟亂，房梁的瓦片被揭了一角，由于日曬雨淋，看起來快搖搖欲墜。這房子雖已破舊不堪，但從那用料的講究和廳房的結(jié)構(gòu)來看，當(dāng)年的氣勢還是壯觀的。老屋的廂房內(nèi)還設(shè)有暗道和夾壁墻，正房之外還設(shè)有糧倉、廚房、衛(wèi)兵室、犬室等房子。屋外不遠(yuǎn)，南北向各設(shè)有兩個石砌碉堡。其中一個在“文化大革命”中已被拆毀修了水利，另一個至今還保存完好。張平在修建這棟四合院大屋時，據(jù)說曾自言自語地說：“這房修嘛修在這里，哪個住也好！”守門人當(dāng)時就說：“你有那么多兒子住，這叫什么話！”張平不言語，大約他也早有了這預(yù)感，這大屋是難傳代住下去的。解放后，這屋果被沒收，并成了鄉(xiāng)政府的駐地。鄉(xiāng)政府前些年另修到街上去后，這個大院就空空蕩蕩擺在這里，沒人維修沒人管了?，F(xiàn)在里面只住著兩個孤寡老人，房子就更日漸破爛了。
　　
    （四）
　　張平盤踞在李家洞，并將司令部設(shè)在自己的大院內(nèi)。其實，這太屋除了兩個碉堡工事外，并無險要可以據(jù)守。所以，1950年6月下旬，解放軍到李家洞后，一個沖鋒就將張平的老屋攻了下來。幾百土匪當(dāng)場斃命不少，其余有的作了俘虜，有的逃跑了。張平帶著妻子楊炳蓮和10幾個隨從僥幸脫逃。后來，他把楊炳蓮送回花垣，自己又到處流竄。楊炳蓮不久被捉獲，關(guān)押到了古丈縣城。張平也無處可逃。最后只剩下光桿一人，到家鄉(xiāng)在田里碰上10多歲的孩子張學(xué)意，那孩子去告密時，張平逃往小里溪，結(jié)果被迫兵趕上當(dāng)場打死在爛田里。
　　
    在李家洞未見巖洞，難免使人感到遺憾。這時張高梁又主動給我們帶路，從其父親的老屋往山下走，約行半里多路，在發(fā)江溪的半坡上終于見到了一個大巖洞。張高梁告訴我們：當(dāng)年張平年輕時為匪，曾在此巖洞駐扎躲藏過很長一段時間。那巖洞旁邊還筑有土墻工事，其洞易守難攻。洞上一股泉水從巖頂上滴落下來，又形成一股天然瀑布。洞里不缺水源，又很寬大，能藏很多東西，在武器不發(fā)達(dá)的時代，住在這里確實比較安全。我們在洞內(nèi)看了好一陣，拍了許多照片，才又順來路返回街上。
　　
    （五）
　　與楊炳蓮老人告辭的時候，她又補(bǔ)充我們幾個有關(guān)張平的細(xì)節(jié)。張平喜歡騎馬。當(dāng)年大屋修成后，特地在門前置了馬廄，并買了3匹馬喂養(yǎng)。楊炳蓮給這些馬喂過黃豆粉和包谷粉，把這幾匹馬喂得膘肥體壯。張平每次進(jìn)城，都要騎著馬出入。特別是他當(dāng)了古丈縣長和國民黨暫十一師師長后，很愛騎馬兜風(fēng)。張平為何愛馬，原來他是屬馬的，算命先生曾說他是三馬之命，將來武運(yùn)通達(dá)，有為將之才，但八字很兇，會傷身傷民，劫財劫色，有一克而無解。張平有點(diǎn)信命，他對楊炳蓮說過這樣的話：人生一世，不能流芳百世，我就遺臭萬年。后來，他臭名遠(yuǎn)揚(yáng)，果然應(yīng)驗了自己的話。